管鑫：当我们听脱口秀时，我们在听什么

管鑫是独立的字幕制作人，擅长听译美国脱口秀节目

管鑫现在是一所英语培训机构的英语教师，比起传统学校的老师，他在网络世界里还有不少学生：他会把自己的教学资源以及翻译的英语视频放在微博上，供大家学习参考。

在他看来，中国的学生在高中阶段，“很少有英语学得好的，有也只能说是在高考的范围内”，谈不上实际的应用能力。大部分英语好的人，工夫不是花在被动考试上，而是自己主动学习。管鑫上高中时是上世纪末21世纪初，西方流行音乐开始在大陆普及，他迷上了英文歌曲。然而，高考时“数学不争气”，他没能选上自己喜欢的专业，学了俄语，但他对英语保持着强烈的兴趣，抓住一切可以学习英语的机会，“常常跑到英语课上去混”。他觉得自己的英语能力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而且他坚信“能力和应试不是不能两全”。四六级考试，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下很多工夫，却轻松拿到很高的分数，“语言这个东西，如果真正投入去学习，成绩就是一个副产品”。

大学毕业后，管鑫实现了自己从事英语相关工作的目标，成了英语老师。他还充满热情地将多余精力投入到另一个与英语相关的工作中，且不计报酬——他当起了独立的英语字幕制作人，开始听译美国的脱口秀节目。

在许多人看来，这个工作对英语听力水平要求极高。管鑫说自己在听力上也走过弯路。“我在上大学时就已经在网上下载一些电视剧、电影来看，那时候对于双语字幕的片源会有依赖，认为我看了这些双语字幕的电影电视剧，就是在学英语了。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这事儿不对劲了。我发现自己的英语水平其实并没有长进，而且身边有一些学日语的同学，英语惨不忍睹，可也照样天天美剧、电影循环着看。我就想这是为什么，其实道理非常简单，好比有人学游泳，一开始有人说我戴着这个救生圈熟悉熟悉水性，可如果你戴着这个救生圈在这个水里泡几年，救生圈拿掉后你还是不会游。”管鑫说他于是意识到，因为中文是象形文字，使我们常常对形象化的东西更敏感，这和听觉上的东西——外语——的差异就很明显，“所以有人一看有中文字幕就自动启动阅读模式了，而启动阅读模式后实际上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对于听力的依赖就降得非常低。但是自己不觉得，反而不断地给自己肯定，觉得我听懂了”。

发现其中关窍的管鑫从此开始摆脱对中文字幕的依赖，开始通过专注的精听方式，又慢慢将兴趣点从电视剧、电影转到了脱口秀节目。“美剧和电影总归是虚拟的，刺激我的兴趣点比较多的是政治、经济方面的事儿。”管鑫说，他大学时也听说过这类节目，知道国外言论自由，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听说”和“亲耳听到”，感受完全不一样。因此，当他真正接触到脱口秀，学会了翻墙找资源后，便主要开始翻译这类视频字幕了。“我发现现在中国年轻人越来越不满足于报纸，如果有能亲眼看到的途径，他们当然愿意能亲眼看到，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做这些节目这么有动力。”管鑫说“我们”，是因为网络上做脱口秀节目听译的爱好者越来越多，大家彼此间有交流也有默契。

尽管英语不错，但一开始接触到脱口秀时，管鑫还是不可避免地遭遇到理解上的障碍，尤其是他还要将它们翻译出来，“因为我单纯想去娱乐的时候，我看懂八成就很高兴了。但是当我想翻译出来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就不可以不知道了，所以我必须根据我听到的发音去Google通过‘维基百科’查证”。然而正是这种困难激发了他的兴趣，一方面是来自英语本身的挑战，另一方面还有理解这语言背后所需要的大量西方政治知识的挑战。好在现在的条件便利了不少，通过不断的查证，他对于脱口秀中提到的人与事都认识得越来越准确和清楚，再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主动的兴趣。他会长期关注国外，借用iPad下载国外媒体的客户端，直接订阅，“不用再托人在机场买还被人涂黑的杂志”。提到这一点，管鑫很高兴。“由原来这种被动方式变成主动跟着形式，我现在甚至可以预测当天的脱口秀节目会说些什么，而不是他说了以后我再去查。形势渐渐出现了一些逆转，当然这其中最关键的还是整个环境在宽松。”

随着接触到的节目视频越来越多，管鑫对于脱口秀节目的特点以及其背后的观点立场也越来越了解，他发现自己已经逐渐从“听懂”走向了有所“判断”的过程。“举个例子，美国的大部分脱口秀节目因为需要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所以言论思想和主持人的定位就一定会偏‘左’一些。”管鑫意识到自己非常喜欢脱口秀节目“里面幽默、睿智、讽刺、批判的属性”，但他开始懂得分辨其中立场的偏颇了：“随着自己主动接触信息，你会发现，那都是被加工过的二手信息，永远是受到污染的。你会发现任何一个初衷是好的政策，隐患都会很多，一味地捍卫或者抨击，都不准确。可能因为中国人本来就比较中庸吧，所以思考这些问题时至少会从两个角度出发。”此后，管鑫无论是在课堂上偶尔给学生们放视频还是在微博上与“粉丝”交流，都很注意提醒大家听脱口秀时要注重思辨，他觉得这是避免偏颇最重要的一点。

管鑫觉得，多接触这些节目对于中国的年轻人是很有好处的。“我觉得我的微博‘粉丝’在这个大家一起成长的过程中，就比较会思辨了。看到国内爆出一个关于国外的，他们会主动去查消息源，去看消息源的权威程度，去找两个以上的消息源，我觉得这简直比国内很多媒体还专业。”管鑫之前接受过CBS的采访，对他们谈“为什么中国年轻人关注美国大选”。在他看来，这是中国发展到今天，年轻人了解和认识外面世界的必然需要，“这一拨年轻人对于被告知的东西本身天然地不信任，他更愿意我自己去看、去了解，从而形成自己的判断”。但这种关注和了解的热情并不意味着盲目羡慕或狂热的赞同：“你要我说我羡慕你们，那没有。我自己随着知识的增加、经验的丰富会觉得很多东西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美国的方式不能移植到我们身上，所以很多东西也没法借鉴。反正我一直坚持的观点就是要思辨，全盘否定或者全盘接受都不好。”

随着脱口秀节目的普及和参与翻译的人逐渐变多，管鑫笑称自己可能会考虑“转战其他领域”，但一定还会是“跟时政结合比较紧密的东西”，而且要“短小精悍，一二十分钟内能解决问题的”。至于翻译的量，他说自己并不一味求多，质量首先还是得保证。“我是比较完美主义的，如果不确定的话，我就不翻译了。当然了，任何人回头看自己以前的东西都会不满意，我看自己两年前翻译的东西恨不得把它删了。一定是这样。不这样，你就没有成长没有进步。”

（实习周翔）